隐入尘烟

马有铁在家里排行老四，村里人都叫他老四，由于单身了大半辈子，一直没有单独分户，和哥哥嫂子住在一个院子里，他和那头心爱的驴就住在后院茅房对面的一间土房里。哥哥家的老大儿子要成亲，但姑娘嫌弃家里还有个老四不肯过门，嫂子就让媒人马红梅安排给老四相亲，一大早上媒人就带着身患残疾脊柱侧弯的曹贵英来到家里相亲。曹贵英一直不敢抬头看人，她和老四一样，都是住在哥哥嫂子家里，现如今也被嫌弃踢出家门，婚姻大事也根本由不得曹贵英做主。大家吃饭的时候，嫂子叫着正在清理驴棚粪便的老四一起过去吃，老四刚坐下就听到哥哥骂驴的声音，他生怕驴挨打，随后跟了出去，将驴带去了后院，轻轻抚摸着驴。曹贵英去茅房的时候看到了老四心疼驴，而她从小到大的待遇竟然没有驴好，从未得到善待，也是因为小时候被打骂，才得了病，不仅身材走样，手发抖，还终身不孕不育。曹贵英认定老四是好人，能善待毛驴也能善待她，就同意了这门亲事。老四哥哥为他在别处找了闲置的房子住下，曹贵英也和老四拍摄了登记照，可在成亲的这个晚上，紧张的曹贵英一直坐在炕上一动不动，次日当老四睁开眼，发现曹贵英撅着屁股对着火炉子烤了一夜，她还有个毛病，容易尿裤子，尤其是紧张了、害怕了就尿裤子。老四带着曹贵英去来到父母坟前念叨了一番，也让父母放心他有了媳妇，祭品他也拿出来给曹桂英吃，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。村子里的富户张永福生病了，需要输血，而他又是罕见的熊猫血，因此村子里召开大会号召大家救救张永福，大家都责怪张永福欠了地租的钱没有给，可如果张永福真的死了，那么就彻底泡汤了，于是有人想到了老四，老四是熊猫血。村子里不少人都来到老四家里，让他提条件，老四本分善良什么要求也没有，曹贵英不放心牵着老四的衣角。老四决定带着曹贵英一起去，在车上曹贵英晕车紧急停车在路边呕吐，张永福儿子回头一看，发现后座又被曹贵英尿湿了。到了城里抽血，张永福妻子表面上摆了一桌子饭菜招待，实际上也是等待着验血结果，确定了老四是否有传染病。曹贵英看着老四抽血心里不舍，一直坐在旁边看着，既心疼又紧张。曹贵英和老四回去小卖店的时候，裤子湿着被人嘲笑，老四脱下自己的羊皮袄披在了曹贵英的肩膀上，遮挡了湿裤子。回去之后老四给贵英洗了裤子晾上，贵英坐在炕上，听着敲门声，是马老四哥哥马有铜的儿子要成亲，从城里买了家具拉不完，让老四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去给拉货。次日一早，老四准备了一天的饭菜给曹贵英，生怕她在家里饿着，曹贵英低着头叮嘱老四路上黑黢黢，一定要小心谨慎。老四在城里拉了家具往回走，看见路边上有个卖衣服的，他想要买一件大衣给曹贵英，这样就能遮挡她尿湿的裤子，不至于被人笑话，可口袋里钱不够，恰好张永福儿子看见，主动买下80元的大衣给了老四，老四承诺一定还钱，算是借的。老四送了家具回去，马有铜没有说一句辛苦的话，反而责怪老四不该回去那么晚，担心沙发被碰坏了，老四帮着卸了货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。当他牵着毛驴车回去的时候，曹贵英早就等候在村口，怀里揣着的是一个热水瓶，她将水瓶里的热水一直放在怀里，水凉了就去换点热的，几次三番下来，这才等到了马老四。老四虽然责怪曹贵英不该大冷天在这里等着，可心里是暖暖地，也尝到了被人心疼的滋味，他亲手为曹贵英披上大衣，在黑夜里，两人打着手电筒往回走，两个身影一束光相互依偎，毛驴铃声叮当作响陪伴在后面。春天到了，老四和曹贵英开始忙碌着农活，犁地、耙地，老四牵着毛驴，曹贵英就坐在犁耙上压重，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晚上，老四和曹贵英就到邻居家里看电视，村委的人来到邻居家里，打听了他家隔壁房子是否住人，为了药改善居住环境，周围的闲置房屋都要被拆迁，拆迁费会给一万五，这家人一直在深圳打工，许久未回来，老四就住在他们家里。曹贵英或许是看电视太出神，或许是听懂了村委的话，她又尿湿了邻居的凳子，被邻居嫌弃，临走前，邻居说了埋怨的话，但依然将鸡蛋借给了马老四。当天晚上，马老四和曹贵英就弄了一个箱子和照明取暖的灯，准备孵小鸡，以后就可以吃自己家里鸡蛋了。马有文接到村委的电话就回来了，刚进家就要求老四赶紧搬走，他也想短时间内回去深圳，马老四眼看着就没有住处，马有文提出拆房子的木头和门窗允许老四带走。老四和曹贵英找到了新的居所，闲暇时候从马有文拆过的废墟中挑拣走了木头和门窗，两人也盘算要有自己的房子。曹贵英跟着老四一起锄草，不小心锄掉了麦苗，老四并未责怪曹贵英，还安慰她这个麦苗恰好做了别的麦子的肥料，可曹贵英还是轻轻将麦苗给栽上，期待着它能复活。每次两人一起回家，老四都舍不得让曹贵英走着，总是让她坐在毛驴车上，路过村口时候也时常能听到村民的嘲笑，生怕将毛驴压坏了，从此，曹贵英也尽量不去坐毛驴车。曹贵英和老四自己和泥做土坯，为了盖房子做准备，张永福儿子开车再次来到，递给老四一根烟，曹贵英忙拒绝，也大胆说了句烟不抽了，血也不抽了。但老四心善，还是跟着去了，曹贵英食不下咽一直在旁边看着老四抽血，紧张到伸出胳膊要求抽她的血，她是真心疼老四。曹贵英看到一个小孩玩石子，很想伸出手一起玩，但孩子妈妈立刻拉走了孩子，老四牵着驴车过来，将曹贵英抱上驴车离开，村头的人又开始阴阳怪气议论纷纷，有些女人开始羡慕男人对曹贵英的好，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一个尿裤子的女人。做了一天的土坯，马老四也胳膊疼，曹贵英慌忙帮着按摩，忽然外面电闪雷鸣，老四想起了自己做的土坯匆忙出去，曹贵英也紧跟着出去，老四心疼曹贵英，赶紧给披上塑料布，曹贵英却心疼老四，顾不得自己，两人一起抢救土坯。忙了一夜之后，风雨停了，二人坐在土坯上，披着塑料布，曹贵英也说起了第一次相亲的样子，因为嫂子惧怕她尿裤子老四会不要她，所以才总是催着她去厕所，而她也是在后院看到老四善良的一面，决定跟着老四。曹贵英用草编了一个小驴送给马老四，马老四也说起了那次见面，看着曹贵英的眼神一直盯着他，他被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马老四和曹贵英一起去磨面，老四看着店家放着电视，知道曹贵英喜欢，就催着曹贵英去看，他一个人留下磨面，曹贵英看着电视，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。马老四和曹贵英也终于开始盖房子了，两人辛苦几天，用捡来的窗户门，自己制作的土坯，一个码墙一个和泥，就这样房子在两人的手中一点点有了模样。晚上，马老四和曹贵英又去路边烧纸，向故去的父母念叨着，回去的路上，马老四想起了小时候遇到的一个疯子，疯子口中总是念念有词，麦子作为种子被种在地上，它能说个啥，面对着挥舞过来的镰刀，它又能说个啥，就算是面对天上飞来的麻雀，它又能说个啥，小时候不懂这些，只有长大了才懂了一丝丝。曹贵英也说起这个疯子她见过，就是觉得可怜，还喂给了疯子馒头，结果被哥哥嫂嫂美美地给打了一顿。一阵风刮倒了地里的玉米，老四一颗颗给扶起来，曹贵英就给老四送饭，老四洗手时候抓住了一条鱼，放在火里面烤熟了，喂给曹贵英吃，曹贵英看着老四被鱼烫的来回倒腾的手，匆忙给吹气。老四再次被张永福儿子拉去抽血，张永福儿子送来一套衣服曹贵英，曹贵英拒绝了，她不要衣服，也不希望老四抽血。老四向张永福儿子提出给大家的租地钱结清了，不要让孩子们没钱读书，张永福儿子答应等到卖了苞谷钱就给大家结账。秋收的季节到了，老四装了一车的麦子，看着人家家里的女人能用叉子挑起麦秸扔上去，就也上了车，希望能让曹贵英也给挑上去，但曹贵英尝试了几次都摔倒了，老四忍无可忍骂了曹贵英还不如一头驴。老四下车的时候又不小心摔倒了，曹贵英想要扶起老四，被老四一把推开，曹贵英不小心跌倒在地上，老四默默看着曹贵英，曹贵英一动不动，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。老四劝说曹贵英上车，曹贵英倔强不听，无奈老四只好谎称车装得不合适，让曹贵英压车，曹贵英这才上去。老四递给曹贵英一个发芽的麦芽，看着这个，曹贵英露出了笑容。两人鼓捣了一天的麦子，身上都长出了麦疹子，老四带着曹贵英去河水中冲洗，他扶着胆小的曹贵英，为她擦拭身体。晚上，两人睡在房顶上，老四用一根绳子绑在两人的裤腰上，对于村民嘲笑的话，他并不生气，反而觉得这就是他的心声，他就是要绑着曹贵英，不让她被风刮走，也是想要换个方式告诉曹贵英，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，曹贵英抚摸着绳子，扯了扯衣衫盖上，这种被在意的感觉让她暖心。房盖也上完了，老四还给房檐用瓶子安装了排水孔，特意给燕子在房檐下安了家，马成万也从城里回来了，看着老四已经盖好了房子，也催促他尽快搬走，推土机已经在门外等着，眼看着房子被夷为平地，老四生怕伤了燕子，匆忙赶走了它们，希望它们能飞去新家。一张大红喜字，从两人成亲第一天就跟着老四两口子，每次搬家之前，不忘的都是这个字，来了新家，老四又和往常一样，将喜字贴好。晚上就和曹贵英一起坐在院子里吃饭，喂给小鸡吃食，老四还为曹贵英用麦子在手背种上花，以后不管曹贵英到哪里，都是属于他的印记，他都能找到，这天，曹贵英也给老四种上了麦花。老四承诺等到年底，会给曹贵英买个电视，带着曹贵英去城里大医院看病，曹贵英一辈子没有去过城里，两人商量到时候一起去浪一浪。村长找到老四，提出在城里给他分一套房子，扶植贫困户的，老四还救了张永福，也就算是救了全村人，这是他应得地，房子需要承担一万元，村长也代为承担了，可老四却觉得自己住在城里不方便，牲畜都没地方养着，最终还是拧不过村长答应了。到楼房看新家做宣传这天，特意找了记者现场采访，面对着明亮的楼房，记者询问老四心里想的是什么，老四坦言驴没地方住，马有文夫妇倒是觉得很不错。张永福儿子给大家结清租地钱，用粮食作为抵押，老四特意少要了一些，算是对曹贵英衣服钱的还款，张永福儿子也并未说什么答应了。曹贵英生病了，咳嗽发热，老四赶紧扶着她去躺下，还为曹贵英煮了荷包蛋，曹贵英感慨自己不是享福的命，这辈子没想过能有自己的房子，好不容易有了，鸡蛋也有了，可她却病了，老四安慰曹贵英，相信她一定能好起来，以后小鸡也会天天下蛋，天天都能让曹贵英吃上鸡蛋。老四上地里收玉米，拉了一车玉米刚走到村口，却听人说曹贵英为了给他送馒头和鸡蛋，结果头晕栽入了沟渠里，老四跳下水抱着曹贵英已经僵硬的身体伤心欲绝。曹贵英唯一的照片就是两人的结婚证件照，老四去照相馆为她放大了作为遗像，看着曹贵英躺在炕上一动不动，老四握着她的手，用麦子再次给她种上了麦花，眼泪也不知不觉滑落。老四安葬了曹贵英，特意给她烧了一个电视的纸扎。随后，老四将田里的土豆也提前收了给邻居放在门口，将毛驴牵去有水草的地方放了，回到家里又将储备的所有粮食都给卖掉了，得了3974元，拿着这些钱，老四去村里的供销社，结清了农药化肥的钱，又将借邻居的十个鸡蛋也都还了。村头坐着的邻居劝说老四不要难过，一个人活着轻快，挺好地，老四一声不吭离开。回到家里，守着火炉，老四吃下了一个鸡蛋，这是曹贵英想要给他送的鸡蛋，桌子上放着的一瓶农药已经空了瓶子，老四静静躺在炕上，看着曹贵英的遗像，握着曹贵英给他编的小驴草编，慢慢闭上眼睛。马有文大儿子来收拾了老四院子里的猪和鸡拉走，村委也找来了推土机打算将老四的房子夷为平地，毛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，房子拆迁款一万五也给了马有文大儿子，希望老四以后跟着他能获得新生。